航標員們在贛江設(shè)置航標。

張宗彬老人(左)向贛州港航分局工作人員回憶往事。

-編者的話：

《贛州府志》記載：“贛水者，豫章水也。在南昌曰豫章，在贛曰贛。贛以章、貢二水合流而得名。”是的，在這樣一個被《贛州府志》記載為“層巒疊巘”的形勝之地，有章江、貢江、贛江三條大江奔流不息，在過去陸路交通不方便的年代，它們對連通南來北往的商路起到了重要作用。前些年，北方一位媒體人第一次來贛州采風，驚訝地對記者嘆道：“沒想到贛州這座山城居然有三條江穿流而過，你們真是太幸福了!”

古代贛州依水而建，依水而興。水上運輸對贛州的興旺繁榮起了很大作用，當年，贛州的木材、陶器等就是通過水路運出去的。來贛州旅游，不能不先賞一賞這三江，了解跟它們有關(guān)的故事。即日起，本報將推出“閑話贛州水運史”系列報道，帶讀者一起領(lǐng)略贛州水運的輝煌與傳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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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官方機構(gòu)

灘師協(xié)會頂上

近日，為詳盡了解贛州水運史，記者采訪了江西省港航管理局贛州分局(簡稱贛州港航分局)副局長劉堯平，他說：“贛州水運史如此長，涉及面如此廣，從哪里談起呢?不如先從水運管理說起吧。清代以前的航運業(yè)是沒有行政管理機構(gòu)的，但有兼管水運的職官。比如，大余的縣衙曾設(shè)有都水司，管理田、地、陂、池灌溉以及建筑堤埂、保護河道等事。那時，陸路靠車馬，水路靠船，所以，還有遞運所、水馬驛，掌管郵遞和供應(yīng)官員乘坐工具等事宜。”

雖然古時對航運管理談不上重視，但有一項水運管理工作，古代非常重視，還形成了一套較完整的制度以及相應(yīng)的管理體系，那就是漕運。十多年前，有部熱播電視劇《天下糧倉》，其中就反映了清代漕運工作。看過電視劇的讀者或許可以猜到，漕運，就是利用水運調(diào)運糧食(主要是公糧)的一種專業(yè)運輸。民以食為天，歷代朝廷對于糧食運輸自然不會馬虎，各個朝代都設(shè)有專管漕運的官員，比如唐代有轉(zhuǎn)運使，宋代有發(fā)運使，明清兩代有漕運總督。駕駛漕船的軍隊和民工，叫作漕軍、漕丁、漕夫。地方的漕運管理機構(gòu)，分別設(shè)有糧道、都司、衛(wèi)所。在清代嘉慶年間，贛州設(shè)有贛州衛(wèi)、信豐所、會昌所。這些衛(wèi)、所系駐防兵營所在地，負有管理征解漕糧之責。

盡管如此，“中國水上之交通，向來以帆船為主要交通工具，以官家漕船為僅有的帆船組織;而管理船只的機關(guān)和水上交通的法令，也多疏而不備。”直到上世紀初，才“成立航政司，仍因各地之理船廳不能收回，難以貫徹其職權(quán)。航政司的職責是全面管理航政、航業(yè)、港埠、航道和造船等。”(引自葛綏成的《中國之交通》)

從以上記載可以看出，新中國成立前，民間航運有困難是沒有專業(yè)的官方機構(gòu)幫忙指導(dǎo)或解決問題的。而贛州水域光贛江十八灘的兇險就已令人聞之變色，水上航行的風險，不是受點風浪驚嚇那么簡單，那是面臨人財兩亡風險的。記者看過南宋文學家徐鹿卿寫的《過贛灘詩》，里面就形容了贛州水路的兇險：“玉局詩中惶恐灘，聞之已為骨毛寒。那知武索并天柱，更向前頭作怒瀾。灘聲噪雜怒轟雷，頑石參差撥不開。行客盡言灘路險，誰叫君向險中來。”其中武索和天柱是贛江十八灘中的灘名。那么，民間航運有困難上哪兒找組織呢?答案是，船幫公所和灘師協(xié)會等各類民間自發(fā)形成的工會形式的機構(gòu)，他們互相幫助，解決水運時遇到的困難。其中灘師協(xié)會就是現(xiàn)今贛州港航分局的前身。所謂灘師，是當?shù)囟�水性、熟悉航道、駕駛技術(shù)過硬的人，相當于現(xiàn)在的引航員。外地船只途經(jīng)赫赫有名的贛州水域，除了在儲潭的儲君廟燒香祈求保佑外，不熟悉航道的，必定要找到當?shù)貫�師尋求幫助，俗稱拜碼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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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灘師猶記往昔工作

今年90歲的張宗彬老人是贛州目前仍健在的、最老的灘師。1月8日上午，記者來到張宗彬老人家中，聽老人暢談他的灘師工作史。

張老雖然有點耳背，但記憶力還不錯。他告訴記者，他出生于贛縣儲潭紅河村河口組，自幼熟識水性。大約兩歲時，父親去世，母親改嫁，長至6歲，撫養(yǎng)他的奶奶也去世了，他開始替人做長工，養(yǎng)活自己。幾年后，因為幫人放牛時，一頭小牛突然跑了，東家不再信任他，他只得到贛州城區(qū)當學徒，做過香燭、學過理發(fā)，后來開始跟人學撐船，從此開始灘師人生。灘師的主要職責是幫助不熟悉某段水路的船只撐船，確保船只在這段水路平安行駛。每個灘師有自己熟悉的水路，他跑過贛州到會昌的水路，后來改跑贛州到萬安段水路。灘師之間雖有競爭，但由于水路繁忙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船只經(jīng)過，市場需求非常大，灘師供不應(yīng)求，所以，他們相互之間還是挺和氣的，沒有為搶生意而起爭斗之事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因為熟悉水路、行船技術(shù)好，他被招進了原贛州航運局工作，專門為贛州至大湖江水路的船只接灘。雖然還是灘師，但工作環(huán)境開始發(fā)生變化。因為政府開始整治航道，水運工作越來越安全。到1969年時，他由灘師轉(zhuǎn)向航道維護、放標、疏浚工作，灘師這個稱呼也開始退出歷史舞臺，取而代之的是引航員。到了上世紀80年代，由于贛州水上航道整治非常成功，根據(jù)實際情況，連引航員都從贛州港漸漸退出，他們的工作轉(zhuǎn)向航道維護、水上執(zhí)法。現(xiàn)在，承擔這些職責的機構(gòu)叫航標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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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“灘師”靠家傳本領(lǐng)助人

1月8日下午，記者來到千里贛江第一航標站——儲潭航標站，這個站共有10名工作人員，負責維護管理贛州至萬安92.6公里的航道。

贛州航道處副處長吳化欽告訴記者，灘師在歷史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貢獻——推動航標的設(shè)立。在老船工們口口相傳的故事中，很久很久以前，水上是沒有航標的，全靠灘師一路引航。

記者翻閱贛南航運史料發(fā)現(xiàn)，由政府部門出面設(shè)置航標始于元代，還是在江蘇一個船戶蘇顯的建議下，首先在瀏河設(shè)置航標船。船上豎立標旗，用標旗來指引船只通行，對于不遵守規(guī)定的船主則給予處分。后來，還有白天高懸布幡，夜晚燃點燈火，指揮漕運船安全航行的方式。由此看來，航標的設(shè)置是由民間船工們推動的。根據(jù)清光緒二年《欽定漕運全書》記載，贛江插航標還是因漕運而起。書中寫道，乾隆十五年，“江西幫船行走遲延”，原因是正好遇上天旱水小，河道變化造成漕船走錯航道，還造成了擱淺。官員于是上奏朝廷，讓分管官員帶領(lǐng)兵役在贛江漕運航道插柳標記河水深淺，漕船“倘有走出標外以致淺擱者，立時究處”。倘若不是漕船運輸出了問題，估計那會兒朝廷還想不到設(shè)置航標吧。

所以，灘師們在朝廷行動前，得自己想辦法設(shè)航標。他們根據(jù)自己長年行船觀察的結(jié)果，可以確定哪些地方有暗礁，哪些地方是急轉(zhuǎn)彎，對于這些地方，自然要及時避開。為了把信息傳遞出去，警示其他人，灘師們就想了個辦法：用大石塊綁竹子制成棒形標，固定在需要繞過的河底處，竹子一端露出水面，并涂上顏色，左岸標涂成白色，右岸標涂成紅色，簡稱左白右紅。記者在這里科普一下河流左右岸如何區(qū)分：根據(jù)水流的方向，面向河流下游，則左手一側(cè)為左岸，右手一側(cè)為右岸。

這個辦法雖好，但棒形標容易被沖毀，于是，灘師們又想出了用鐵打造空心浮鼓標的辦法，同樣綁上石塊固定在水中，鼓則浮于水面，顏色還是左白右紅。再后來，他們又想出了在鐵筏子上設(shè)置三角浮標的燈船航標，標志顏色已然約定俗成是左白右紅。所以，現(xiàn)在的航標都是紅白兩種顏色，規(guī)矩也是左白右紅，就是沿襲了古時灘師們的作法。

吳化欽說，如今，航標的形式也非常多樣，有視覺航標、聽覺航標、電子導(dǎo)航圖。交通運輸部還制定有航標技術(shù)規(guī)范，船只航行再也不用擔心航道不明了。

儲潭航標站站長徐忠東已工作23年，他的父親就曾是一名灘師，新中國成立后成為航道部門的一名員工。徐忠東跟著父親從小在江邊長大，在他印象中，父親每天都要撐小木船下水，放置航標，點亮用于引航的煤油燈。如今，他也像父親一樣，從事相同的工作，可謂二代“灘師”。所不同的是，他不需要再像父親一樣搖著櫓辛苦放標，可以駕駛機動船去巡查、放標，而曾經(jīng)引航的煤油燈也被電燈取代了，航標從小型變?yōu)榇笮停�還新增了岸標。不過，令他沒想到的是，自己的灘師家傳本領(lǐng)——接灘，居然還派上過用場。

讓徐忠東拿出家傳本領(lǐng)的，是贛江航道的變化。關(guān)于贛江航道，吳化欽之前跟記者聊過。原來，每年3月至6月正是洪水季，萬安電站需要泄洪，贛江水位受此影響會降低，此時，河道恢復(fù)成自然段，贛江就會露出本來面目，沉于水底的贛江十八灘也張牙舞爪地“回來了”。雖說很多市民開始淡忘贛江十八灘的兇名，但在跑船人心中，它余威猶存。

徐忠東告訴記者，上世紀90年代末，一艘撫州的船只駛向贛州，正逢洪水季，船只行到贛江十八灘的往前灘，就嚇得不敢動了。據(jù)說在往前灘，只能往前，不能后退，后退更加考驗行船技術(shù)，所以人們給它起名往前灘。適逢徐忠東巡查路過，撫州船只趕緊發(fā)出求救信號。徐忠東告訴對方，只要順著航道行駛不會有問題，但對方依然對這段水路害怕不已。于是徐忠東為該船只引航，順利帶對方駛離往前灘。2016年，一艘長達70米的福建船只來贛州，行到儲潭時，正巧進入洪水季，船上四五名船員都不敢再前行，想回去又害怕贛江的“原形”，便把船停到一家船廠，熱心的船廠老板給徐忠東打電話求助。于是徐忠東登上這艘船，幫他們駕駛返航。在航行經(jīng)過大湖江附近時，航道有個轉(zhuǎn)彎，不僅呈直角，還非常窄，這片水域是這些船員們尤其害怕的地方。他們感嘆：自己闖過長江，但不敢闖贛江，想到贛江十八灘依舊腿打軟。此時，徐忠東心中還是有點自豪：作為灘師的家傳本領(lǐng)現(xiàn)在還能發(fā)揮作用，幫助他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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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老碼頭可尋古探幽

雖然灘師已不為人熟知，但他們的一些規(guī)矩仍在很多水上工作者口中流傳，甚至成為一種習慣。

比如，徐忠東、吳化欽他們，現(xiàn)在在船上吃全魚，在翻魚時，會按照老一輩人的習慣說“順魚”，飯勺則稱為“順勺子”，吃好飯筷子堅決不能擱碗上。“這是行船人對一路平安的美好祈禱吧!”徐忠東如是說。前兩年，他們在贛江行船，突然有條魚蹦上船，如果換成一般乘客，可能覺得這是天賜美味，但按他們的規(guī)矩，卻得把魚頭剁了后，全部扔回水中。按父輩們的說法，這有祭河神、祈平安之意。徐忠東笑著說，雖然很多規(guī)矩是迷信，但有些還是有科學依據(jù)的。比如，老一輩人教過他不在河流交匯的河口處停船。有一次行船，天晚了，他正好行到一個小河口，便放錨停下來睡覺。結(jié)果，第二天醒來發(fā)現(xiàn)船不在原處，不知何時漂到對岸去了。他后來一思考，發(fā)現(xiàn)這個規(guī)矩挺有道理的：河口上河風大，水流急，船特別容易被沖走。而有些規(guī)矩即便沒什么科學道理，卻有心理安慰的作用，對于船員來說，有穩(wěn)固情緒的好處。在水上航行，遇到危險越慌張越容易出事，如果大家有共同的心理支點，也更容易齊心協(xié)力，共渡難關(guān)。

在贛州這樣一個依水而建的城市，在公路和鐵路尚未發(fā)展起來時，做灘師雖然危險，卻也是個就業(yè)好選擇。新中國成立后，灘師的“娘家”——現(xiàn)今的贛州港航分局也是特別吸引人、名氣很大的單位。1981年參加工作的劉堯平至今仍記得，那會兒，贛州三條江上百舸爭流，人們以自己是港航分局的一員而自豪。轉(zhuǎn)業(yè)軍人回地方就業(yè)，首選的單位就是港航分局。直到上世紀90年代鐵路興起，慢慢地，贛州陸路、空中交通越來越發(fā)達，水運才逐漸沒落。但是，贛州水運又將迎來振興。劉堯平說，根據(jù)規(guī)劃，2019年底，贛州水運須達到三級通航標準，即承載1000噸級船只，贛江流域航電樞紐建設(shè)正在全面展開。

如今，灘師們的故事與那些消失的古老碼頭一起靜靜等著人們?nèi)プ穼ぁ⑻角蟆�對于想追尋贛州城區(qū)古老碼頭蹤跡的游客，劉堯平向記者推薦了四個地方，供有興趣的讀者追古探幽。

一是前往龜角尾公園。這里有以前的航運局曾經(jīng)使用過的貨運碼頭，如果有需要，它現(xiàn)在還可以作為旅游碼頭使用。游客在這個古老碼頭可以欣賞章、貢二江如何交匯成贛江，同時賞章江、貢江、贛江三江奔流，是個非常好的去處。如果有興趣，還可以對著江面體會辛棄疾借水怨山寫下《菩薩蠻·書江西造口壁》時的心情：“郁孤臺下清江水，中間多少行人淚?西北望長安，可憐無數(shù)山。青山遮不住，畢竟東流去。江晚正愁余，山深聞鷓鴣。”正所謂“泉聲晝夜作龍吟，片響空蒙太古音。一滴曹原分萬派，章江從此千浪尋”(釋成升《詠章水源》)，贛州奔騰的江河，帶給無數(shù)不同心境的文人墨客源源不絕的靈感，至今仍滋養(yǎng)著這片土地，滋潤著或定居或過往的人的心靈。

二是前往涌金門浮橋，那里有現(xiàn)存最老的客運碼頭。當年劉堯平就是從這里登船上下班的。至今，這里仍人來人往，活力滿滿，也是老城區(qū)市民特別喜歡的休閑地。如今正值冬季，還有很多冬泳愛好者在此游泳鍛煉。想感受古老的贛州味，這里同樣不可不來。

三是前往渡口路的廉租房小區(qū)。這里曾經(jīng)貨運繁忙，被稱為煤碼頭。雖然碼頭已不在，但想感受歷史變遷，這里亦可一觀。走出小區(qū)，可以沿江走一走古城墻，在宋城公園的樹木花草清香中，看江水奔流不息。

最后是前往渡口路的天竺山烈士陵園。這里曾經(jīng)有過泥灣里碼頭，是個貨運碼頭，當年從縣里運來的松香、礦石等就是在這里上岸的。現(xiàn)在已不具備碼頭功能，改作了倉庫。

這些碼頭看起來安安靜靜，乖巧得很，但在當年，贛州港的碼頭上可以說是風云變幻，發(fā)生過不知多少跌宕起伏的悲歡故事，那一出出碼頭風云，不知令多少人曾經(jīng)變色，給多少過往船只增添了談資，至今還在流傳。

(新媒體責編：wb001)